【神里绫人×你】他有明媒正娶的妻子,你是重逢的白月光
(你≠旅行者)
(全文完结免费,1.3w字➕,私设如山)
1
当他在万人空巷的祭典中偶遇你时,一向镇定自若的脸上久违地泛起了涟漪,眸光越过喧闹的人海,紧紧地追随着你的背影。
似乎忘记了身旁正搂住他的妻子。
“绫人君,在看什么?”妻子疑惑地问,望向他的眼神散发着爱意。
“没什么。”
神里绫人摇了摇头,将自己从无尽的遐想中拉了回来,尽力地扮演着一个好丈夫的角色,不厌其烦带她逛完了一个又一个新鲜热闹的商铺,幸福的笑容一直洋溢在爱侣的嘴角。
“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,让家仆先送你回去。”
神里绫人目送她上了马车,妻子在这方面很是体贴,从不过问多余的事,温柔嘱咐他注意休息,尽量早些回家。
等到一行人走远,神里绫人这才加快了步伐,稍显慌乱地往沙滩的方向奔去。
尽管你戴着妖怪面具,一袭银发在人群中很是惹眼,笑眼吟吟地观看着台上的舞乐表演。
不经意的一次眼神交错,足以让他的心激起千层浪,再次寻回了少年时期独有的羞怯与悸动。
他曾以为那是一场梦,所有人都告诉他那不是真的,现在什么都明了了。
你没有认出他来,而他默默和你保持着距离,直到表演结束,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,周围只剩下了海浪拍打在沙岸上的声音,他才从阴影中走出来。
“我们认识吗?”你蓦然回头,他措不及防刹住脚步。
作为妖怪的本能,你很早就注意到了躲在暗处的人影,这下终于找到那道灼热目光的来源。
本来以为是心怀歹念的彪形大汉,没想到是一副看起来正人君子的好皮相,你不由得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他。
神里绫人不着痕迹地整理好纷乱的心绪,从容开口道:“多年前,阁下在山中救过我一命,特此前来道谢……”
“你认错人了。”
你毫不犹豫打断了他的话。
“我相信自己的眼光,并不会错。”
神里绫人从怀袖中拿出一件物什,是一支修好的发簪,在月色下沉淀出柔和的光芒。
那曾是你的贴身之物,竟然是他捡到了。
你愣了愣,无奈道:“好吧,谢谢你。”
而他狡黠地后退半步,让你伸出去想接的手落了个空。
“虽然是物归原主,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,是不是你本人。”
你又好气又好笑,不耐烦地扯下妖怪面具,露出那张惊艳脱俗的面孔。
抬眸间清波流转,在夜色下兀自生辉,远胜过他所见过的万千女子,让他呼吸一窒。
多年不见,他已长成了独当一面的男子,而你依旧如常般昳丽如神女。
“可以还给我了吗?”
你摊开了手,他浅笑着把簪子放在你掌心,有分寸地没有触碰到你的肌肤。
“敢把我是妖怪的事情说出去,你就死定了。”你恶狠狠地瞪了瞪他。
说实话,你都快忘了记忆中那个男孩是什么样子了,如今他再度站在眼前,那些久远的往事才渐渐浮上脑海。
“自然不会。”他一笑,连唇边的小痣似乎都跟着眨了眨。
“你不用想着报答我,我也不需要一个人类的报答,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。”
“那就再见啦,以后再也不见!”你挥了挥手,迫不及待地想离开。
神里绫人欲言又止,忍住了想要拉住你的冲动。
“对啦,祝你百年好合,早生贵子!”
你一眼就看到了他小心遮掩的无名指上的戒指,临走还不忘提醒他是已婚之夫。
他对你的感情全写在了脸上,几百年来,这样深情款款又强忍克制的眼神你见得太多了。
哪一个被你施手救下的男子,事后不是变着由头来找你,想要跟你开展一段人妖殊恋。
他也不能免俗。
可你压根就看不上。
轻盈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,遁入了无边的夜幕中。神里绫人怔愣在了原地,突然后悔他为什么没有把戒指摘下来。
这样卑劣的念头一闪而过,他自嘲地笑了笑。
区区人类,怎么会对一个妖怪抱有妄念呢。
2
当时的神里家尚在风雨飘摇之际,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上,都藏着无数淬毒的刀刃,随时准备伺机而发,让年幼的继承人彻底失去东山再起的机会。
尽管神里绫人处处小心谨慎,某一次外出时,仍然遭遇到了他们蓄谋已久的伏击,狼狈地逃进了那座传闻中鬼怪横行的妖山。
事实的确如此,山林间缭绕着浑浊的黑雾,一丝生灵的气息都没有,每前行一段距离,就能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呜咽哀嚎声,仿佛无形的蛆虫爬满了整个背脊,让人心惊胆战。
比起山间的妖怪,神里绫人更害怕死亡的恐惧,家中还有不谙世事的妹妹,他必须活着回去,保护好他所爱的人。
如同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,神里绫人捂着流血的伤口,反反复复回到了原点,绝望和无力感不留情面地侵袭着稚嫩的少年,他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,无声地哭泣了出来。
“呦呦呦,哪里来的人类小孩,还怪可怜的嘞。”
“哈哈哈,快哭吧,哭干眼泪就让我吃了吧……”
“我们好久都没有尝到新鲜人类的味道了哈哈……”
身后的树木一个个都像活过来了似的,竟然能够开口说话,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等会该怎么享用他,尖利古怪的嗓子把神里绫人吓得失了魂,他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,拼了命地往前跑。
“啧,你们就喜欢吓唬人。”
一声清灵的女声响起,聚在一团的黑雾悄然散去,现出了一个身材曼妙的银发少女,透亮如星河的眼眸荡漾着笑意。
“嘿嘿,好不容易来一个活人,怎么能不调戏一下呢?”
被封印在深林中的妖怪同伴们笑得更开心了,它们单纯善良,并没有想要害人的本意。
顶多将误入山中的人类吓得屁滚尿流,再暗中指一条明路,让他们全须全尾地回到山脚下。
“你们会成为他的童年阴影的……”
话音未落,神里绫人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,见到你的原形先是一惊,然后手忙脚乱地跪在你面前拉住你的衣角哀求。
“妖怪姐姐……救我……我不想死。”
顺着他的手指望去,原来是一队凶神恶煞的追兵,其中还不乏神之眼的持有者。
看在他小嘴还挺甜的份上,你勾了勾唇,疾身向他们飞去,一阵妖风刮过,大半人马都被掀翻在地,一个个面露惧色惊恐地哀嚎。
“有……有鬼啊!!!”
“一群废物,一只侥幸破开封印的妖怪而已,成不了什么气候。”
为首的刀疤脸嗤笑道,他拥有雷元素的神之眼,很快便降下几道急雷,将你逼得连连后退,烧焦了身边的土地和枯木。
困在树里的妖怪同伴们发出惨叫:“呜呜,我好疼啊。”
“你死定了。”
你眼眸一寒,如残影般和他纠缠在一起,两人实力不分上下,一时之间难分胜负。
刀疤脸说的对,你趁这里的封印松动,侥幸逃了出来,但是仍有一大半的力量被封住了,甚至不能踏出这座囚牢一般的荒山半步。
“小心!”神里绫人焦急地呼喊。
嘭——!!!
惊雷当头轰上你的脸,想毁掉你的容,你侧身一躲,依旧擦到了发尾,百年精玉制成的发簪瞬间碎成两半,你实在是心疼得很。
烦透了。
你扯了扯嘴角,头顶上生长出一对银白的鹿角,宛若天地间最为纯粹的珍物,把在场人都看呆了。
神里绫人仿佛能听到自己呼之欲出的心跳,连身上的疼痛都在那一瞬间失觉。
你在强行汲取封印中的力量,招式逐渐狠辣,重新占据了上风,把刀疤脸揍得鼻青脸肿。
刀疤脸一屁股坐在泥地上,眼见你要把他一命呜呼了,破口大喊。
“拔了她头上的鹿角,价值千金!”
犹豫不决的贼众眼里立马迸射出了光,摩拉的诱惑驱使着他们将你团团围住,鼓起勇气挥出利器。
你打心底里鄙弃愚蠢的人类,被迫分出一缕心神解决他们,将他们统统打晕了过去。
再一回头,刀疤脸已经跑远了,你掌中急聚妖力,一股银光如闪电般猛追了上去。
他预料到了你的行动,狡猾地躲闪了过去,可惜你还是击中了他的神之眼,顷刻间烂得稀碎。
这是伤你同类的代价。
从今以后都失去了元素之力,刀疤脸来不及替自己心疼,夹紧了屁股抱头鼠窜,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穷寇莫追,你族立下过永不杀害人类的誓言,不情不愿地放他一马。
“谢谢妖怪姐姐。”神里绫人十分感激,恭恭敬敬地向你叩首作揖。
对于人类这一套古板的礼教,你有些不自在,掏出帕子擦了擦手,确认他没有受伤后,再轻轻一拂袖,神里绫人当即晕了过去,和那伙歹徒一齐被你抬到了山脚下。
恰巧赶来的神里一族家仆看到少主平安无事,皆是松了一口气,而贼众七荤八素地倒在地上,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,但好在人赃俱获,一同抓着他们报了官。
3
封印的力量日渐衰弱,你能够有机会离开那一片土地,偶尔来到稻妻城里看热闹。
“一份绯樱天妇罗加清酒。”
你在乌有亭随意找了一个空位坐下,过了一会儿,神里绫人从楼上的雅间下楼,恰好对上了你的视线。
又见面了。
你读懂了他的唇语,暗暗腹诽这个狡猾的人类宛如一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,竟敢明目张胆地跟踪你。
想必你在街上大摇大摆地晃悠时,他就静静地靠在窗边,以俯视者的姿态欣赏你的一举一动,心里默数着你什么时候会踏进这家店门。
这一头与众不同的银发,想不引人注意都难。
一下子没了胃口。
你味如嚼蜡地品尝着餐盘里的细肉,巴不得他快点离开,可神里绫人偏偏耐心等待你旁边的顾客用餐完毕,恬不知耻地坐到了边上。
“堂堂社奉行,非要一天到晚盯着我不放吗?”你闷头喝了半杯酒,许久不识酒滋味,双颊很快飘上了两朵樱红。
这些天里,你从街坊口中知晓了他的身份和遭遇,独自一人扛起大厦将倾的神里家,再到如今成了不可撼动的地位,非常人可比。
终究是这样的男人,也心甘情愿拱手送上了下半生的幸福,以婚姻为筹码,迎娶了世家名门的千金闺秀,更加稳固了神里一族的势力。
“偶遇而已,小姐何必挂怀。”
叫的是小姐,而非妖怪姐姐。
他淡淡一笑,毫不客气地接过酒壶,兀自给自己斟了一杯,喉结微微滚动,仰头全喝了下去。
“呵,如此不守夫德,和单身女人在外头喝酒,不知道你那在家的妻子会如何想。”
你总是不留情面地噎了他,神里绫人眸底的恍然一闪而过,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笑意,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。
“我并未对小姐抱有非分之想,又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呢?”
言外之意,是你自作多情了。
你懒得搭理这个几面之缘的男人,自顾自地饮酒,临走前撂下一堆摩拉结了账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
粉红狐狸藏身在树荫下,多年不见,她依旧是那一副戏谑的姿态,似笑非笑地唤着你曾经的名字。
还是被发现了啊。
“将军大人有请你去天守阁一趟。”
这些稻妻人,一个比一个难缠。
4
一路上,八重神子扒了你很多事,你和她好歹是昔日的故友,虽然交情不似她与狐斋宫那般腻歪,百年过后,知道对方还活着,她那些藏在调侃言语中的关心你还是清楚的。
影就站在大殿中央,和记忆里的青涩模样大不相同,举手投足颇具将军的气度。
“只有你吗?”
这是影问你的第一句话。
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,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。
与其说是被封印,不如说你们是镇守在山中的妖怪。
为了避免无辜的百姓牵扯进其中,扰乱群妖阵法,故意制造了一系列恐怖乱象,好让人知难而退。
你是最年幼的那一个,妖力也最为弱小,最先撑不住这样日复一日的消耗,被阵法强行驱逐了出去。
是同族护住了你的心脉,保全了你一条性命,你的功力起码折损了八成。
顶多生出一双鹿角,再也变不回曾经惊艳四野的雪中银鹿。
至于封印着的那物,是稻妻从诞生之初便赋予的诅咒。
海岛之国,无根无依,比雷暴更猛烈的,将是无尽的海啸地震。
你们对抗的不是诡谲的魔神,而是这一片随时都有可能土崩瓦解的土地。
细数过来,恐怕有上千年了。
并不是为了遵守对某位神祇的承诺,而是妖怪们世世代代自发的行为,它们相信守护这里,就是守护它们共同的家园。
妖怪一族日益飘零,先辈们残存的力量在消逝的年岁中淡薄殆尽,故友们昨日还在欢声笑语,某一天你醒来,便惊觉它们长眠于树了。
繁盛的大树一年年走向枯萎,最终消残得不成样子,你知道这代表着妖怪们的生命力。
尽管他们尽可能保护了你,但你也将很快迎来自己的死亡。
趁那天来临前,你想好好玩一玩,毕竟你从小到大,都没晒过城里这么好的阳光。
“对不起,我没能帮到忙。”影叹息。
“你尽力了。”
每一代雷神都作出过努力,或多或少减轻过镇守妖怪们的痛苦,、却始终无法根除这个诅咒。
“你还有多少时间?”
“不到一个月。”
“这么快?”八重神子讶然。
“你不是很早就看不惯我了吗,心里在偷偷笑吧。”你扬了扬眉,故作轻松。
“哼,毕竟世上能和我们狐狸一族的美貌相提并论的,也只有你们灵鹿一族了,第二名的位置空悬着,我拿天下第一的名头还有什么意思?”八重神子撇了撇嘴。
从天守阁离开时,你又遇到了奉旨觐见的神里绫人。
“这回可不是我故意的。” 他微眯着双眼说,内心却在思索你在这里做什么。
你扫了他一眼,缄口不言,在步阶上与他擦肩而过,却不小心绊住了裙摆,在他想要探身来扶住你,你抢先一步拽住了他的袖口,本想借力,结果却两个人一齐滚落了下去。
听到动静的同心们匆忙赶来,见到的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倒在地上,神里绫人抱你在怀里,护住你后脑勺的无奈样子。
“小姐还真是恩将仇报啊。”他揶揄。
“我救过你一命,拉你下水一回怎么了?”你气怏怏地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转过身瞪了站在高台上看好戏的八重神子。
是她搞的鬼。
八重神子神色愉悦,早就知道你和他渊源匪浅,何不推波助澜一把,反正你们两个人都不怕疼。
山上的妖怪姐姐是假的,这句话还是八重神子教给他的。
当年鸣神大社为小家主驱邪,这位心细如发的宫司大人从神里绫人碎片而混乱的言语中,推断出事情大概的始末。
这小子心术不正,不蒙骗他,日后肯定揪着这件事不放。
于是她一边替你打掩护,一边驻足等着看好戏。
饶是想不到他背地里还私藏了你一根簪子。
你很快就避之不及地跑远了,神里绫人看了看八重神子,眸底闪过晦暗不明的颜色。
“事关稻妻百姓安危,三奉行务必勠力同心。”
雷电将军急宣三奉行,毫无预兆地下达了加强巡防的命令,神色肃穆如临军阵。
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,哪个会先来。
她只说稻妻很有可能会迎来一场天灾,同僚们不知其中深细,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饶是恭恭敬敬地领了旨意退下。
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,稻妻人一向崇信雷电将军,相信只要有她在,整个天地都会臣服于她的无想一刀下。
所以在场很少有人真正将此事放在心上。
除了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缄默不语有反常态的社奉行。
5
月黑风高夜,你实在是忍无可忍,跳到屋檐上抓了一个跟踪你的终末番忍者下来。
“呜呜,早柚好疼……”体态娇小的少女捂着脸说,你连忙松开手,一种欺负小朋友的罪恶感油然而生。
神里绫人也太不厚道了吧,连童工都要雇佣!
“早柚没有被发现,没有被发现。”她一边碎碎念,一边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圆滚滚的球,被你一把拉住了帽檐。
“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,不要白费心思跟着我了,我这段时间都不会回稻妻。”
“哦?那你要去哪?”
一道清冽的男音响起,你闻声回头,神里绫人优哉游哉地向你走来。
早柚立马从你手底下逃脱,像小旋风般滚得没影了。
“好像不关你的事吧。”你的语气有些不耐。
“一个来历不明没有身份登记的妖怪,我奉行所的人当然要管。”
他的眸光笼上一层阴翳,言辞不怒自威,终于舍得向你展露了他这些年游走于官场的手段与气度。
那年以后,他不是没有上山寻过你,而你素来懒得打发这些痴心不改的男子,自然没有在他面前抛头露面,而是躲得越远越好。
就算是与现任妻子订婚前夕,他都孤身来到了那片树林,草木凋零,风景比幼时更加凄凉。
如果能再见你一眼,他剩下的余生都可以用来等待。
可你没有来。
而他牵起了那个满眼都是他的人的手。
尽管将军大人只字未提,但今日之事神里绫人仍然猜到了一二。
不日会降临稻妻的天灾,大抵是与你这只忽然出现在城里的鹿妖有关。
而你是福是祸,对他来说尚未可知。
周围的气温似乎冷了几度,淅淅沥沥的小雨始料未及地坠了下来,你正懊恼他耽误了你,等会必然要淋成个狼狈的落汤鸡。
一把椿花纹样的淡蓝纸伞斜在了头顶。
无声挡住了喧嚣身畔的风风雨雨。
虽说是他撑着伞,但他有意让两人横亘着一定的距离,大半个身子都站在雨里,从发尾到衣角都湿透了,而整个伞面几乎都向着你。
留你一个人岁月静好,滴雨不沾。
相对无言,你不太适应此刻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,更想躲避他望着你千丝万绪的目光。
“你要去哪?”他复问了一遍。
“须弥……”
你没了气焰,难为情地回答。
“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一个星期,半个月,说不准。”
持续的沉默。
倏尔,隔着轻薄的衣料,他握住了你的手腕,把伞柄交给了你,然后默默后退半步,彻底淋在了雨里。
要是人也能像妖怪那样变成树的话,那他一定是迎风立雪,不扶而直的清柏。
你忽然这样觉得。
“谢谢。”
谁也没有推让这把伞的归属,你承了他的好意转身离开,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。
似乎每一次见他,都是这样仓皇而逃。
银色的身影消失了很久,神里绫人依旧伫在原地。
没有问你去做什么,路上是否安全妥当,这是他最后的清醒与克制。
那份见不得光的关心,永远不能越界。
水元素的神之眼静静地垂在他的腰间。
是他动用了私心,最后淋湿的却只有他自己。
若是他有比拟神明的力量,会让这场雨来得更加猛烈些,不止不休,永无停日。
将你永远困于他的伞下。
“绫人君,你怎么……”
妻子见到丈夫半夜回家浑身湿透的模样,着实吓了一大跳,连忙拿出毛巾为他擦拭,还煮了一碗热汤驱寒,脸上的担忧不言而喻。
神里绫人一向行事稳重,就算突逢大雨,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沦落成这个样子,有点出乎她的意料。
“没事,”他放下了碗,盯着妻子的脸好一会儿,轻轻笑了,“谢谢。”
有一个人时时刻刻为你牵肠挂肚,神里绫人,你还有什么不珍惜的呢?
“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妻子抱了他一下,温柔的气息萦绕在脖颈,令他一阵痉挛。
她体谅他的难处,总是对他的闭口不言给予最大的耐心,她相信眼前的丈夫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好。
那句对不起如鲠在喉。
6
“这是影昨夜拟好的书信,带着它去见小吉祥草王,她自然会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八重神子将信物交给你,你默默记下了纳西妲这个名字。
鸣神大社的神樱树经年不移,神守般注视着这一方土地和子民,永恒温柔地投下一片庇佑的阴影。
暖风绕树,漫天降下了花雨,浅粉色的落樱飘在了你的眉睫,你抬手在空中拾起一片,依稀透过花瓣看到了远处的人影。
宫司大人唇角一勾:“今天真是个熟人相见的好日子啊。”
神里绫人恰逢休沐,携着妻子来到了鸣神大社祈福,话音未落,他似有所觉地偏过头,对上了你疑惑的视线。
“冤家路窄。”
你低声对神子说,她则是一副难不成你们两个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的惊讶模样。
雨夜种种浮现眼前,你心虚地绕道走,未曾想那位神里夫人叫住了你。
“小姐,你的东西掉了。”
信封不慎从袖口里滑落,神里夫人躬身捡了起来,双手递还给了你,笑容温婉。
身后的神里绫人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,作为将军的幕臣,他自然认得信封上的字迹,眸色深沉了几分。
“谢过夫人。”
这是你第一次和她接触,眼前的女人眉目如画,秀外慧中,举手投足间颇具礼数,担得起神里家夫人的名号。
和你大相径庭。
年轻夫人眨了眨眼睛,“前段时间,我在祭典上见过你,戴着妖怪面具,和一群小孩玩猜谜游戏……”
闻言,神里绫人藏在袖下的指节蜷了蜷。
他也是在那时认出了你的。
“除了绫华小姑,稻妻城中留有银发的人,小姐是我见过的第二个,所以当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”
“小姐,你真的很好看。”她真诚道,夸得你有些不好意思。
和她简单寒暄了几句,八重神子慢悠悠地走上前来,调侃道。
“结婚之前,你们来神社求姻缘,这次是来求什么的呢?让我猜猜——该不会是来求子的吧?”
不愧是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的狐狸,三言两语就把神里夫人撩拨得脸颊绯红,让你也莫名心虚尴尬。
“宫司大人,说笑了……这次我们只是来还愿的,我和绫人君还没有到那一步……”
八重神子微眯着的双眼满是戏谑,仿佛把她心底的秘密都窥探了个遍,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。
神里夫人远不如丈夫善于应付此人,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,磕磕绊绊地解释。
春光正好,是她提议来鸣神大社赏樱的。
嫁给神里绫人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,她一直都想找机会向神明表达敬意与感谢。
“哦,还没到那一步?”
八重神子意有所指,“看来这小子身体不行啊,我就说了嘛,他小时候在山里受了惊,落了病根子,治不好的。”
“宫司大人……”
后面的对话你已经不大关心了,心思纷乱,飘到了很远的地方,等你回过神时,已经走到了山脚下,等待多时的船队准备启航了。
7
不过半个月的时间,稻妻的景象天翻地覆,俨如一场地狱的噩梦。
黑压压的乌云盘踞在了天穹,透不进一丝云外的光线,目之所及,皆是死气沉沉的画面,宛若一个恶魔编织的囚笼,困住了海岛之上的一切生灵。
山崩地裂,屋舍倾覆,断裂的砖瓦和梁柱塌成了一片片阴暗的废墟,木质建筑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,堵住了通行的道路,四处灰烟瘴气,失去了生气。在奉行所的疏散下,受伤的人们相互搀扶着缓慢行过,满脸绝望和疲倦。
地震是一周前开始的,由荒海开始蔓延,最终波及到了稻妻全境,连海祇岛也无法幸免,百姓们一夜之间没有了栖身之所。
余震不断的同时,海啸也紧接而来,最先淹没了岸边的小渔村。洪水裹挟着无辜的村民,将他们拉入无尽的深渊,上一秒还在悲痛地震带来的灾祸,下一秒就在恐惧中丢掉了性命。
城中街道更是惨不忍睹,浑浊的积水没上了膝盖,乱七八糟的物什飘在水面上,每走一步,都能感觉到冰凉和不知何物引发的刺痛。
地势稍高的地方都聚满了避难的人群,一个个面色仓皇,不敢相信短短一周内发生的剧变。御三家的人抛下了往日的嫌隙,彼此不分你我,共同营救被困人员,将应急物资一拨拨分发下去,派遣的医护忙得脚不沾地。
可怕的谣言开始甚嚣尘上,有人说稻妻迎来了国难,地震和海啸还会持续很长时间,连雷电将军都无法阻止,必须赶紧逃亡。大大小小的船只搁浅在沙滩上,你险些绊倒在逃渡出海的人潮里,孤身逆行。
你久久从震惊中回拢住心神,脚步踉跄地赶往天守阁,那里已经是一堆残砖败瓦了,不见将军的身影。
“你回来了?”
他的声音自背后响起,你猛然转身,神里绫人满身风尘,静静地望着你。
他脸色憔悴,明显是为此奔波了多日,彻夜未眠。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和泥泞,走路似乎也一瘸一拐的,唇角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。
“嗯,”你低头看了一眼他脚踝上的绷带,“你没事吧?”
“小伤而已。”他故作轻松。
“既然你回来了,想必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?”
什么都瞒不过他。
“嗯,将军在哪里?”你想确认影的情况。
“她现在不在鸣神岛,”神里绫人轻声说,“其它三岛受灾情况比这里更严重,将军需要亲赴一线,这几日恐怕回不来。”
社奉行奉命驻扎在此地,暂时代办有关政务。
“在地震发生的前一刻钟,将军就预感到了危机,以雷暴为信号,率四岛民众开始紧急避险,提前做好了预防,没有造成较大的死伤。”
听到最后一句,你总算松了一口气。
从山里出来后,你并不是每日潇洒疯玩,而是在各个地方布下了阵法,宛如一张通天大网,实时监视着来自地底的异常波动,并且将其中奥义告知了影。
一刻钟,是你能够争取到的最大时间。
“她临走时留了口谕,若你有任何要求,三奉行将倾力相助,视与将军无二。”
神里绫人深深注视着你,你仿佛能够亲身感受到影说这句话时的分量和用意。
“我知道了……”
话音未落,周围忽然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,耳畔嗡鸣大作,整个世界以奇怪的形状旋转着,一时间头晕目眩,你霎时失去了重心。
就在要摔倒的前一秒,神里绫人一把托住了你的后腰,将你拉到了他怀里,两个人陷进了满地的狼藉中,视野一片昏暗。
等一切重归平静后,你们跻身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,原来是掉进了地缝中的大坑,滚落下来的横梁压在了头顶,彻底堵住了出口,一时间难以脱身。
“神里绫人,你……”
空间太过狭窄,你紧紧贴着他的胸口,男人滚烫的呼吸擦过你的耳垂,你没注意到他的喉线不明显地滚了滚。
怀中的少女担忧地检查他再度流血的伤口,而他只听得见你叫他的名字,其余什么也听不清了。
他记得绫华有一把很好看的小扇子,你的眼睫毛和那把折扇一模一样,教人怎么也看不够。
尤是在此刻,他才能贪婪地独占你的美好。
你的心思全放在了他的腿伤上,绷带渗出了血迹,空气里溢满了血腥味,可想而知他伤得有多重,表面上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。
你有些生气。
“你不要跟我逞能了,我是妖怪,不像你们人类那么容易死,被砸一下不碍事的,要是真缺胳膊少腿了,修炼个几十年就能恢复如初了。”
你一边撕下长裙的布料,一边重新替他包扎伤口,苦口婆心道。
“可我等不了那么久。”
神里绫人说,你打结的手忽然顿了顿。
人寿有限。
这才是他与生俱来的诅咒。
你莞尔一笑,“是啊,等到那个时候,我只能当着你孙子的面揭你的短了,说你们老家主小时候迷路了,在山里呜呜啊啊的哭个不停,被一群妖怪吓得屁滚尿流。”
提到他将来的子嗣,神里绫人清醒了几分,“如果我……”
思来想去,他还是没有把后半句话说下去,这样太不负责任。
实在是不像话。
如果他未曾婚娶,想问你是否愿意和他在一起。
可他已经走到这一步,此生注定没有拥住你的资格。
当初,神里夫人的母族陷入险境,为了报答她家曾经对父母亲的恩情,神里绫人答允了这门婚约。
他原以为结婚没什么不好的,毕竟夫人是爱他的,所有人都知道她暗恋他多年,这样和和睦睦地走过下半生也未尝不可。
你是他心尖上的一根刺,偶尔午夜梦回,会扎得他惶惶不安。
你们彼此心知肚明,你亦不会给予他想要的答案。
人妖本就殊途,你和他有不同的路要走,他是社奉行大人,背负着家族的未来,而你的镇守妖怪的后裔,势必要与稻妻诅咒征战到不死不休。
而你对他的感情,远远达不到喜欢二字。
“好了,救兵来了。”
你的听力敏锐,地面上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,家臣们四处呼唤着神里绫人。
还有他妻子的声音。
光亮涌了进来,神里绫人托着你往上,众人见到你们二人平安无事,皆露出了喜色。
“绫人君……还有小姐……”
夫人一眼瞥到了他脚踝处的彩色绷带,而你的裙摆上恰好缺了一角,她的神情有些错愕。
神里绫人耐心跟她解释,你也跟着应付了几句,消弭了她的顾虑。
明明没发生什么,却总是对这位善良的女人心怀愧疚。
等他转过头,发现你已经走远了,简单嘱咐了几句,便又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。
“你的妻子会担心的。”你一再拒绝他的跟随。
“将军托我务必护你周全。”他扯了个谎。
“神里绫人,你这份心思对得起她吗?”
你蓦地停住脚步,压着怒火地瞪着他的眼睛,戳穿了这层薄得不能再薄的窗户纸,脑海里全是刚刚那张脸,无一不写着对他的赤诚真心。
他哑然,眸色暗了暗,“这是最后一次。”
再见到你那一刻起,他总有种不安的预感,害怕你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。
悄无声息地消失。
心口像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,你攥紧了拳头,想狠狠地揍他一顿,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,偏偏下不了手。
你什么也没说,他默默跟在你身后,有意落下了一段距离,看起来像两个刚好顺路的陌生人。
等你到了荒海,这里几乎辨认不出以前的样子了,大地满目疮痍,草木凋残糜烂,咸湿的海风打在脸上,一阵阵钻心的刺痛。
“你准备怎么做?”他小心翼翼问。
“离我远一点。”
你想起了他的神之眼,“还能打的话就好好替我护法,等会会吸引来很多魔物。”
“好。”他慨然答应。
在提瓦特大陆,树好像有某种特殊的意义。
据说某位神明,为了净化禁忌知识,在世界树中栖身百年。
而影的姐姐,为了守护稻妻,弥留下了神樱树树种的礼物。
至于你们镇守妖怪,将灵魂寄宿在树中,毕生都在维护这片土地的稳定。
而你也不会例外。
这次不会再躲在同伴们的身后了。
你立于荒海之巅,玉白的裙袂在海风中徐徐飘飞,勾勒出一道美好的曲线,银发宛如自天际而下的瀑布。
缓缓阖上双眸,你吟咏起一首古老的歌谣,全身心都投入到仪式中。少女的声线空灵,温柔的哼唱一点点融进风里,让他心旌摇曳。
周身光波叠起,渐渐化成了一个法阵,复杂紊乱的气息吸引了附近的魔物,他握紧了波乱月白经津,做出迎战的姿态。
嗷呜——!
魔物们疯狂蜂拥而上,他冷静地驱使元素力,一次次挥出凌厉的剑招,转瞬间波光流转,从天而降的水花剑汇成一道水幕屏障,让它们无法再靠近半步,遍野回荡着魔物的哀嚎。
不知持续了多久,待魔物终于被消灭之时,他也精疲力尽,喘息着寻找你的方向。
你的脚下赫然出现了一棵树苗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着,不断向上攀升,迸发出强劲的生机与愿力,源源不断的妖力从你指尖注入树根,不堪重负地吐出一口鲜血。
“不要……”
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你想做什么,扔掉手中的剑跌跌撞撞地向你奔去。
可你特意选在了一个高处,他负有腿伤,反反复复从陡坡上摔下来,又撑着身子努力爬上去。
灰头土脸,满身狼狈。
这是你从须弥学来的,是你自愿选择的结局。
“神里绫人,再见啦。”
“这次是真的再也不见了。”
你笑了笑,体力近乎虚脱,手掌虚化成了透明。
再过一会,全身都会变成虚无。
参天大树终于停止了生长,而地底下的树根更是蔓延到了人类无法想象的深度,犹如一颗神钉,足够守住稻妻今后的安宁。
他早该想到的,能够挽救的只有这一个办法。
为什么那个牺牲的人偏偏是你。
神里绫人浑浑噩噩地跪倒在地上,手指垂落在泥里,深深抠出了血。
“我能再看一眼你的鹿角吗?”
他颤着声问,心如刀绞。
你笑他太痴,还是凝息聚成了一对银亮闪着光泽的鹿角,最后轻声说。
“绫人,看好了吗?”
“看完就忘了我吧。”
你的身影刹那消散,化为漫天银芒点点。
他伸手去抓,抓不到一粒光。
又留下了他一个人。
泪水滴进泥土里,或许有朝一日,会成为树的养分。
……
银树温柔地笼住了一切,驱散了天空的阴霾,久违的阳光洒在他脸上,他好像听见了很远的地方传来人们欢欣的笑声。
神里绫人茫然地抬头,记不起他为何会来到这里。
这里又为什么会有一棵树呢?
8
三年之后。
在各方的努力下,稻妻的重建工作基本完成,百姓的生活重回正轨,城中景象一派欣欣向荣。
“这回可不是我故意逗你了,你果然写的是求子签。”八重神子挑了挑眉。
神里夫人不再被她一逗就容易羞红了脸,反倒坦坦荡荡地抢回了她手中的纸签,虔诚地投进箱子里,许下一个美满的愿望。
“宫司大人不用那么心急,想当孩子干妈的话可以直说无妨。”
经过这几年的相处,她掌握了如何巧妙还击的秘诀,一向爱惜美貌自诩年轻的八重神子,这下美眸都不淡定了。
“当干姐姐还差不多,你让影去当妈吧,反正她喜欢。”八重神子撇了撇嘴角。
“干姐姐的话,那宫司大人将来要叫我们什么呢?毕竟我们是孩子的父母双亲……”
神里绫人温柔地揽住妻子,笑得春风和煦,话里不乏戏弄之意。
八重神子正要还嘴,巫女递给了她一个花篮,她还有正事要办,潦草敷衍了几句就同他们告别了。
影正在银树下等着她,幽远的表情让人猜不透情绪。
“又是一年了。”
影说,和神子一起把花供奉到树荫下。
国难之后,荒海便有了这一棵神奇的银树,稻妻人相信是它凭空而生拯救了他们,向社奉行提议每年举办纪念典仪,神里绫人昨日还在询问将军的意见。
“不知道她会不会感到孤独寂寞呢。”
神子抚摸着树干,清晰的纹路让她想起那个漂亮的鹿妖。
镇守一族天生的使命什么的,明明是可以忽略的东西,一个人逃到天涯海角,她却义无反顾地挑起了重任。
要是她能活着的话,神子就承认她们鹿妖天下第一好了。
“我还是无法原谅她的欺骗。”影垂眸。
回稻妻前,她故意托人提前送来了错误的讯息,把她从鸣神岛支走,兀自选择了最残忍的一条路。
无论是姐姐还是她,都知道影一定会阻止她们。
就算非要不可,以影的性格,也要让自己成为牺牲的那一个。
可她是稻妻的神明。
谁都可以这样做,唯独雷电将军不能。
“想不到到头来,过得最滋润的还是那小子吧。”八重神子似有叹息。
她独独抹去了神里夫妇的记忆,他们成了最令人艳羡的一对金玉璧人。
旁人都看得出来,神里绫人与夫人是先婚后爱。
素来波澜不惊的社奉行大人,也会为妻子偷偷准备的一顿爱心便当,唇角一整天都没有放下来过。
这样真好。
一片银色的落叶扑蔌落在了神子掌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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